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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阿,就是太容易空懷滿腔熱血的把自己全部感情篤定的擲於這植物女人的身上了,所以,倘若有神,要從你手中帶走她,我怕你到時候會不甘於她的離去。相信我,沒有任何一個人必須將自己的心牢牢繫於這世界上某個特定的人或哪件事物。也只有如此,天意隨時要用任何方式帶走那人或事物時,他也許可以祥和地、知足地放手且不負任何執念。」 此話一從陳主治大夫的口中脫出,護士匆匆進來,告知壹零参陸號病房的病人病情危急。他沒說什麼,只以快步奪門而出來回應焦躁不安的護士,徒留下冷清病房中的妻子與我。

呼吸噈咻的氣音,透過減壓幫補、氣切管,和著氧氣輸送系統運作,在相對寧靜的白色病房中,十分顯然。

她躺臥底床上,胸部隨著腦幹控制的呼吸起伏。拾参年來,由於長期沒能醒來,使她看來相當贏弱,皮膚也失去一般人的光澤和彈性,貌似陳年裂化的小牛皮革。外籍或本地的歐巴桑看護每兩時辰要翻動她一次,她的手腳在長期沒使用的情況下,明顯的已收縮、僵硬,使關節活動也漸漸發生了限制。偶爾,她會皺皺眉頭,令我興奮的以為她終於甦醒,詳細詢問醫師的診察結果,才知道是因換鼻胃、氣切管時,所產生的反射作用,總令我失望… …

每天下班後,我總是帶著妻最愛的杜鵑花過來探望;總是很沉默的接過液態飲食和灌食針筒,替妻徐徐地灌食;總是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輕握她的手,呢喃地對她訴說些生活瑣事。其中,偶爾疲累時,就索性地坐在椅子上睡著了,也偶爾的做了一些多半是醒來即逝且忘卻的夢,唯獨此,讓我在多半的夜斷斷續續的接連好幾天- 夢的開始,是倒著演的

我仆身底柏油路面,七孔開始抽吸回佈滿的鮮血直至路面保持原是喧囂城市中的塵埃滿地。散佈體外的碎裂內臟,啪咭一聲的從爆裂迸發時的時間停格畫面鑲嵌回體腔內且本無任何痕跡完美的縫合了。接續,我違反了地心引力,由快至慢的浮升回上空雲端,保持著將從西方極樂世界亦或天堂的階梯踏入假輪迴道的從容姿態,一步一步,退著,似是壯士斷脕的訣別情愫影響著顏面神經抽慟,漸變平緩,而後,眼角餘光中出現的黑影,多退幾步,原來是那市面上新約聖經中的耶穌站立紙卡、曾經紅遍世界現已逝的貓王(Elvis Aaron Presley)與仿真人體型雕塑的楠木釋迦摩尼佛偶。奇異的是,祂們各自用尚在人世間的母語(我卻異常的聽的懂祂們同步繁雜的各種語言朗朗上口),開口問我:「如果從前端跳下去,能喚回那受苦的靈魂,你願意嗎?」。

夢的時間軸似倒轉過度的錄放映機因過熱而故障,畫面飛快的轉移至我大學時代,不可思議的與妻(當時她應該是在病床上)在椰林道上漫步。

「原來阿,椰子樹先生們總是在風中和春天打招呼的,難怪我看不見,而椰子樹先生的心腸也是令我感動的,祂們從天空中把細柔的春風春雨給篩下來,去灑遍淋遍滿地杜鵑紅花。」她臉孔雖蒼白,卻隔不著笑意滿溢,笑吟吟地對我說。

漸漸,不知打哪兒來的雲霧從四面八方來襲,我們像被丟棄在南洋某海島舊戰場上的孤男寡女,而霧濛濛的是金槍銀砲的火藥味,溼漉漉的是海風清晨間帶來的露氣;眼前是霧,身後亦是霧。大道上只有妻和我,只有皮鞋底摩擦在木製地板的清脆跫音底霧中飄忽不定。妻打趣的仿她最喜歡的陳綺貞具有高度穿透力的口吻,說:

「來處為霧,去處為霧;頓時覺得,來處未知,去處未知,身在何處,不如不知。如果硬要勇氣亂闖,那就一起追尋似水年華般的浪漫吧!」

妻佇立在敞開且佈滿雲霧的大道上,感受從前的氛圍,似乎感知到某種說不上來不祥的氣息,正蠢動著。看著椰子樹上的那些花,根本被濃霧包藏的密密麻麻,瀰漫底周圍,眼前的麻雀感到體毛的騷動而機警的躲入雲霧中尋求庇護,妻站在那看著,直到那三尊詭異的物品─ 楠木雕的釋迦、一片人型紙板與一坨發著詭異靈光的幽魂,飛也似地突立在妻身旁說:

「你在對著植物冥想嗎?」(他真的是這樣說嗎?),「比起天線寶寶的豆芽菜,我們比較喜歡植物人!」(是這樣嗎?)。

他們一說完,妻兀自的走向一旁的椰子樹,椰子樹居然開始莫名奇妙的抖動軀幹(貌似某種詭譎誘人誤途的神秘教派所創造的某種具有其教義的儀式)呈波浪狀,妻也開始抖動著纖弱的軀體,直至雙方頻率相吻合時,人體細胞組成的肌肉纖維與纖維素組成的植物纖維開始裸露、交合,而體液亦漸轉變成似液態氧般的淡藍色。椰子樹與妻融合了。(像極了在遊樂園發傳單而被迫在炙熱的天氣著上露臉布偶裝的員工,有時必須逗弄著來訪的遊客小朋友,與他們合照。很可愛,也很適合妻。那時候真應該再多夢一台相機。)

著實令我吃驚的在夢中憶起另一件不知是否或根本不存在任何證據證明他們是否存在過的談述。

以粉雪為主要背景混雜著一次時空背景是否真的交錯的對話中,我以為那只是我似海灘浪上岸的腦皮層中,持續流變的記憶片段,反覆沉浸在腦漿與間質,混雜著虛愰的嘔吐感,浮現裸露,復掩沒,現裸露,掩沒,裸露… …當腦水如浪般的輕盈撫弄它們時,我的未來長女向我咆哮抱怨:「噯噯,老頭兒,若是在這樣持續照顧那半生不死的植物老娘,當下個月到來,大夥兒可能真的只能吃樹皮了!你說說看!你說說看!… …」。當她如此現實的完全不考慮任何親情問題,直截了當的點出── 那她媽我妻這植物女人根本就是個帶屎拖油瓶。我驚訝又帶有些許詫異地在許多年前,從後來不太可能觀察到的角度,如小街巷衖、如大道耶林、如教授嚷嚷的叨絮著各自領域陶醉的課堂教室、如我與妻從未真實到過的咖啡廳、演唱會,試圖說服自己與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但如實物般的具現在我眼前的)未來長女── 她絕對不是拖油瓶,而只是我自以為甜蜜的負擔(負責承擔)。

許多年後,我們穿越倒影與那些遍地的阿勃勒落果往反方向鋪陳指路的歧途、泥濘碎石路、迷宮般的眷村混亂巷弄… …而後,終於來到這座數萬人面糊成外罩的海底都市。初進城時,像個傻蛋到處向頭帶著某種神祕異教徒帽子的人問路,舉目四望,盡是一座座焦黑看似受過爆裂的斷宇殘垣(像是僅因無理小兒發怒而遭摔底地上的咖啡玩具樹屋,它們原本基於某種因製造商有童貞有愛心的美麗嚮往被製造出來)與聳立於市區中央,唯一完好無缺的祈願之塔,其實早發現了我們已置身其中。

(祈願之塔?)

祈願之塔── 是人類因持續不斷的天災人禍,搞得人心惶惶的年代裡,好野人所發明建造的一種外型詭譎且頗高之塔,用來祈求他們意識以為的神,國泰民安。塔裡通常會有眾多帶著某種神祕帽子的異教徒,可能是好野人委託人力公司請來的長期雇傭;也可能是在這社會貧富差異極大的社會裡,因實在是太貧窮,所以只好喬裝成那詭異的教徒模樣,潛入其中而只求一頓溫飽;甚至可能是因受到好野人先前因經營不善的其中一個小子公司解雇的員工後裔,為了報復暗殺好野人而匿名潛入祈願之塔伺機而動… …不論動機為何?教眾們每天二十四小時輪班不斷的朝著祈願之窗膜拜,像極了一群穿著潔淨制服的小乞丐,不斷的請求那好野人每天的一點施捨。

說到這祈願之塔,又有另外一個故事,是夢中夢的自己,從某個歷史悠久的大總圖書館舊館藏堆中,挖掘出的影像文獻記載提到的。看似虛幻,卻又有某種實質上自以為的可信度。
『 畫面的開始,是個以駛在公路的車上為第三視野的連續拖移鏡頭。 』
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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