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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人

  一個老實人。

  大家覺得他是一個老實人。

  他也覺得自己非常老實,老實到,即使說謊,內心與顏面也沒有任何一絲想法概念與神經元抽慟如一個小孩說謊時,嘴腳顫抖啦眼睛不敢直視對話者啦之類的破綻。彷彿一切原本都應當是如此般。

  倖存於說謊猖獗時代的老實人,在一次漫長的嘴瘟中醒來後,發現整個市街的地景全轉變了。

  「顯然我無法清楚的解是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與變化,只是街上的人們那種奸邪狡詐的神情,更趨於大眾化了。或許只是洞悉週遭的眼光漸不銳利,或客套的微笑方式,還是視覺適應語言與顏面表情的問題,我不太清楚。我正處於一種格格不入的氛圍。」老實人在右側植有因冬天嚴寒,已剩枝幹小葉欖仁的磚紅色人行步道上,一邊走著且喃喃自語,而後佇足,查看四周與她是同種的生物們看了又看,觀察步道旁一條塞滿車輛與廢氣的道路,但沒有路人能說出任何話。

  當背景聲響仍可如寂靜般的忽略,令人快窒息到想瘋狂大叫時,周圍所有的人面突然轉向老實人(他們完全互不相識,卻好似有群體共同意志般)說出使他焦躁瞬間煙滅的話語:「起變化的人應該只是你自己吧!不要妄自揣測他人的心意。」,並且如雨後春筍般的又冒出幾個人的回應。「是呀!改變的人的確是你自己喔!」他們說著,當中夾雜了輕蔑與訕笑聲。那意味著老實人終於可以變回原本的生活模式與樣子,或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性的雙面,最後仍然成為外面世界上的一份子。

  客觀的事實上,老實人的改變一定比自己知道的還要多很多。自從說謊流利的人數漸漸增加,透進了鄉間與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從一個國家說謊到另一個國家,說謊意志控制了每個人的大腦、顏面神經、口腔、唾液、肢體動作,甚至是內分泌系統,每天有說謊的人老死去,也有初生的嬰兒學習說謊,無論如何,老實人仍然在這應該要說謊的世界存活下來,但變化已經無法挽回地展開了。也許說謊的人們,真正懼怕的並不是說老實話,而是某種身不由己的改變。

  「改變或許是從心裡的思想準備開始。」老實人他媽,看女兒因為最近的自我改變,而如此苦悶,正試著開導與排解他的疑惑。

  「你知道甚麼是相吸原理嗎?」老實人他媽以試探性的口吻輕問了一下。

  「好的思想準備吸引好的思想;壞的思想準備吸引壞的思想。說謊的思想就會使你說不斷的謊來圓謊;老實的思想只會讓妳越來越老實被人欺騙。快樂也是如此。快樂的事物與思想成就快樂;不開心的事物與思想造就不開心… …」。

  老實人他媽正要繼續落落長喋喋不休的說下去同時,老實人突然開口打斷他媽的話:『但是,甚麼是好、甚麼是壞?或者更精確地問:「甚麼相對於甚麼係相對的好與相對的壞?」。這樣或許過於霸道,也許沒有絕對的所謂的好的思想與壞的思想,我試想其好與壞間有其推移帶,於是乎可能沒有相對絕對的好與壞,甚至 "沒有" 這詞其實也過於絕對,如世間事物般的如太極無絕對邊界。』

  「隨便妳,只要你高興就好!媽只是看你每天這樣哭喪著臉好像你母親往生似的。多笑笑,開心一點,不要因為內心深處的某些 "甚麼" 改變了,就無法在生存下去似的。」老實人他媽因為頓時被回嘴回的啞口無言,後來才又憤憤的說著。

  老實人獨自靜坐於房間裡,窗外的曙光透過幕簾隙縫灑入微弱的紅橙色條型光芒,往昔已荏苒的時光,順著思緒開始逆流。他回憶起十二歲時,父母離異之後,一個人獨自與父親幽會的時空光景:

  『在小朋友都喜愛的某速食店內,老實人聲淚俱下的苦苦哀求著那平日溫柔過分的父親:「爸爸!我要和你一起住!我不要和你分開!我不要跟媽媽和奇怪的叔叔一起住!我不要去外地讀書!我不要我不要啦!可以吧!我想跟爸爸一起住!可以吧!好嗎,爸爸?」。

  「你聽我說,如果啊,你跟媽媽和新爸爸一起住,就會有吃不完的薯條、漢堡啦,也會有多到數不清的芭比娃娃。想要買甚麼新的書包啦,都可以跟你的媽媽和新爸爸要求的。而且爸爸最近也有你所謂的 ”奇怪的阿姨” 要搬過來和爸爸一起住。所以你說要這樣住在爸爸這邊,會給爸爸造成很大的困擾。如果你留下來,我會覺得很麻煩的。」老實人她爸語畢後,老實人哭得更大聲了… …。』

  老實人望著剛才回到家時,從門口信箱裏拿出來放在書桌上的信。信封是用鋼筆楷書字體寫著他的住址和姓名。剛剛的回憶彷彿誘導他的想望,趨使了他開信的動機。

  躺在墊高的單人床上,想甚麼也不想地永遠闔上眼睛。莫約在傍晚夕陽斜射,利用那昏橘紅色的光源,他還是決定把信拆開讀完。端坐在書桌上,從信封裡把信紙取出,裏面還附了一個暖暖包。

  首頁是很沉長哆嗦的季節問候與吃飽穿暖了沒,他卻實知道他父親其實仍然非常關心他的身體與任何事物,但他以非常快的速度把那一部分瀏覽過去,然後換到下一頁。

  「不知不覺的寫了這麼多廢言廢語,實在係非常抱歉。」父親寫道:「我說,到現在都還像剛發生的事件一般也許可以鮮明清晰地憶起那細節每一部分甚至可用刈刀、鋤頭清理那荒蕪心田與雜草群叢社會;也仍記得焚在天空底雲成了甚麼形式,沙土汗鹽的臉頰試圖撫慰混雜乾燥的冬風,才發現四周寂靜有如死寂之原,除了藍天和白雲飄邈外,甚至一點聲響都沒有。可以清楚聽見自己的腳部移走踩踏於瀝青落時淅疏黏粒磨蹭的聲音,沁入心底詭秘幽闇桃花後園,微風扶起遠處小葉欖仁,與無心跌落空中的幼芽嫩葉,翠綠,彷彿將落春雨的市街被晨暘提攜,卻不知去向,隱匿於時光洪流裏。

  原諒父親又離題了。抱歉。不過我真的想告訴你,我是一個在某種身不由己的情況下所以選擇拋棄你的人,但那也許不是拋棄,或者更貼切的說,是放手讓你飛翔。又隨著那樣喪失心中尚未崩毀的貴寶地卻活了十九年的人,在那樣的人生所感覺到的是,摯愛這東西,是正處於某種有限且必須有所取捨的狀態下,甘霖才會灑滿乾旱已久的乾枯地。但之前所對你撒的謊言,就像是必須耍點小手段的微小欺瞞,對我來說才更像是為了滿足自我以為欲你過得更好的自私欲望,所以我非常愧疚。我是自私的人,請原諒我。我在這裡私下祝福,我老實的女兒今後可以度過溫馨的人生。」

  老實人又再度把信讀了一遍,而後放回白色信封裏,丟在仿柚木製的木椅上。把暖暖包打開,放底身旁,躺在床上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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